南国早报讯（记者 邓晓衡 胡铁军/文 邹财麟/图）19年前，孙大全还是一名年轻的客车司机。在一起交通事故中，他被撞得颅脑损伤，七级伤残，至今仍是个“废人”。当时肇事的司机逃逸了，事后，交警部门和法院认定，钦州灵山人卢成然是驾驶员，必须承担民事赔偿责任。但卢成然远遁广东，判决一直未得到执行。今年年初，孙大全等受害人终于申请到了强制执行。结果他们得知，交警部门撤销了当年的责任认定，肇事司机不是卢成然，而是另有其人。 

孙大全在授权委托书上盖手印，他希望自己和家人能快点拿到赔偿款。

　　被遗忘的受害者 被改变的人生 

　　3月29日，南宁市邕宁区中和乡屯孙村，一间黄土瓦房里，头发花白的孙大全枯坐着发呆。他的朋友何灿金说，孙大全本来应该是很有奔头的，可惜造化弄人。 

　　19年前，何灿金拥有一辆小客车，孙大全是他的司机。1995年6月7日下午，孙大全驾车行驶至原邕宁县刘圩镇时，与对面一辆下坡的大客车相撞。事故导致孙大全颅脑重创，在医院里昏迷了28天。 

　　住院3个多月后，孙大全恢复了意识，却落下颅脑损伤的七级伤残，从一个正值壮年的家庭支柱变成了“废人”。“让他买菜记不住3样以上的菜名，经常给了钱忘记拿菜回来。”孙大全的妻子说。 

　　车祸发生时，家里的孩子都还小。为了支付孙大全的医药费，供孩子上学和生活，妻子除了做农活，只能到处借债。孩子后来也无心读书，早早外出打工还债。当年，会开车、见过世面的孙大全是村子里的风头人物，如今，村里其他人都建了楼房，而孙家还住着上世纪80年代建的黄土房。瓦顶满是破洞，下雨就会漏水，家里一台老旧的小电视机，打开全是“雪花”。 

　　当年这起车祸中孙大全等8名伤者，向肇事方提起了民事诉讼，法院做出的判决支持了他们的请求。但由于种种原因，孙大全迄今只拿到了4000元赔偿。每天坐在门口发呆的孙大全，就像是被时代遗忘了，而他的人生，却已经永远地被改变了。 

　　简单的事故 找不到的肇事司机 

　　在这起天降横祸中，孙大全是完全无辜的。原邕宁县公安局交警大队经过调查，认定此事故系因雨天路滑，大客车下坡时车速过快，不靠右行驶，司机操作不当，突然打横，是引发事故的主要原因。但是肇事司机是谁，却成了谜团。 

　　原来，在交警到场处置前，大客车司机搭乘过路车逃逸，离开了现场。而大客车上的乘客都不知道司机姓甚名谁，只回忆说“一开始是个小个子开车，过了刘圩换成了一个大个子司机”。 

　　而肇事车辆的情况也很复杂，其车主农某与原灵山县客运公司签订了挂靠协议，后来他又将车转让给了劳二(化名)，但没有办理过户手续。事发时也在车上的劳二指认说，当时是他请的司机卢成然驾车。1996年2月，交警部门做出《道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认定卢成然系肇事司机。同年7月17日，原邕宁县人民法院做出民事判决，由农某、劳二和卢成然等共同赔偿受害车主何灿金3万多元，赔偿伤者孙大全等人医药费5万多元。 

　　审判时，卢成然未到庭，一审判决后他也未上诉。判决生效，但一直未能执行完毕。何灿金说，当年事故之后，他们曾多次到卢成然的老家灵山县去找人，得知他已去了广东，此后就再无消息。 

　　等了19年，今年年初，失去耐心的何灿金向邕宁区法院申请强制执行。结果法院查到卢成然的账户上有24万元，遂依法予以冻结。正当何灿金和孙大全以为终于有希望拿到姗姗来迟的赔偿时，他们却收到南宁市交警支队做出的新认定书。 

　　南国早报记者看到，这份今年2月28日做出的新认定书，决定撤销原责任认定书，并重新认定了大客车的驾驶人是劳二的哥哥劳大(化名)。换句话说，卢成然是清白的，与此事无关。 

　　“假司机”申请再审 “真司机”依然缺席 

　　看起来是真相大白了，但何灿金等人无法接受这份新的责任认定书，认为这是卢成然推卸责任、避免赔偿的脱身之计。卢成然则申请对当年的民事判决进行重审。3月31日上午，邕宁区人民法院，三方代表齐到场，进行再审听证，南国早报记者参加了旁听。 

　　被指是真正肇事司机的劳大并未到庭，其弟弟劳二说：“当年实际上是我和我哥在车上，发生事故时，是我哥开车。因为他没有驾驶证，到时候不好申报保险理赔，所以我跟卢成然说那天是他开车，他同意了。” 

　　卢成然这次现身出庭了，他表示并没有同意为劳大顶包。“他要拿我的驾驶证和身份证去复印，我没给。但我并不知道他们后来在庭上说我是驾驶人。”卢成然说，他之前的确帮劳二开车，但是事发那段时间因为他女儿刚出生，他要在家照顾孩子和妻子，就没有出车。事发当天，他在家看电视，有多个人可以证明。 

　　至于为何当年不应诉不上诉，时隔多年才要求重新审理，卢成然表示，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开庭通知和判决书。判决生效后的第二年，他曾向有关方面提出异议，申请重新调查。结果邕宁交警经过调查，依然坚持认定他是肇事司机。迫于无奈，他只有一走了之，想着反正不是自己干的。直到今年1月份，他发现银行账户被冻结了，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代表受害人一方的何灿金则坚持认为，卢成然就是肇事司机，当初他逃避责任，不履行赔偿。“现在钱被冻结了就出来说是被冤枉的，而那个所谓的肇事司机劳大，人都不知道在哪里，也根本没钱赔。”何灿金等人希望法院仍然按照原来的民事判决书进行强制执行。他说，不管肇事司机到底是谁，受害人是确确实实在经受煎熬，他们所应得的赔偿，已经等待了这么多年，不应该再被推来推去。 

　　法官听取各方意见后表示，法庭将择日做出决定，是否对此案进行再审。 

　　翻案并非草率 必有证据支撑 

　　对于南宁市交警支队撤销原事故责任认定书，重新认定肇事司机的做法，何灿金等人并不接受，他们向有关部门申请了行政复议。有关部门答复并作出明确结论，肇事司机确实不是卢成然，而是劳大，但警方拒绝公布相关证据材料。3月19日，南国早报记者试图采访南宁市交警支队，该支队相关负责人表示“不接受采访”。而记者多次拨打劳大的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 

　　一起交通事故翻案，要经过怎样的流程？南国早报记者咨询了一名从业多年的资深交警，他与此案无关，并要求不透露姓名。这位老交警说，撤销原先的责任认定，相当于是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是很不容易的。一旦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必定是很慎重的，要经过申请责任认定复核、翻查案卷、搜集证人证据等环节，百分之百确定原先的认定有误了，才会重新作出认定。 

　　事情的真相有两种可能，一是劳大开车卢成然顶包，二是卢成然开车现在找劳大顶包。何灿金等人怀疑，卢成然就是真正的肇事司机，为了逃避强制执行，而找一个没钱的人来顶包，并花钱打点关系，因而翻案。 

　　老交警说，这么简单的案子，警方不可能颠倒黑白。他倾向于相信，当年因为种种原因，出现办案疏漏，导致卢成然被定为肇事司机，现在是新的证据证明卢成然是清白的。警方并非轻率翻案，而是有错就改。 

　　办案有瑕疵 程序不到位 

　　事后来看，卢成然从未承认过出事时他在开车，那么起初交警部门和法院又是怎样认定此事系他所为的呢？某检察院公诉科的一名检察官说，这种就是司法系统难度最大的“零口供”案件。要在零口供的情况下认定责任，必须有大量明确的、排他性的证据，并形成证据链。司法实践中，为了避免出现冤假错案，“零口供”办案需要更为严格的非法证据排除规则。 

　　南国早报记者通过查阅警方当年办案的笔录发现，整个调查中，自始至终只有劳二说，事发时是卢成然在开车。检察官指出，这是孤证，且劳二在本案中有利害关系，有隐瞒事实的可能。而警方在没有找到卢成然的情况下，又没有拿卢的照片、身份证等信息给当时大客车上的乘客辨认指证。此外，多名乘客明确提出，事发时“一开始是个小个子开车，后来换成了大个子司机”。事实上，卢成然与劳二个头差不多，都是小个子。 

　　看过相关案卷材料后，检察官还发现，法院在开庭传票和判决书的送达方面，也并未做到位。相关的送达回执单上，都没有卢成然的签字盖章。也就是说，在程序上，卢成然很可能因为没有及时得到通知，而丧失了为自己辩护和上诉的机会。如此一来，在缺乏强有力的证据、被告本人和口供又都缺席的前提下，作出的调查和判决确实存在瑕疵。当然检察官也指出，在10多年前，司法体系还不健全，一些程序没有做到位，也是有历史原因的。 

　　曾有机会纠正 遗憾未被采纳 

　　其实，真相远远不用等待19年，就在判决后，相关部门也还是有一次纠正错案的机会的。1997年，卢成然得知自己缺席被判承担赔偿责任的时候，曾试图通过正常法律途径申诉，但未能改变调查结论。 

　　在一份1997年3月28日的书面证明中，灵山县沙坪派出所一名谭姓民警证明说，在事发当日，“肇事司机劳某某(不知名，车主的兄弟)请人到我所讲过此事，并借钱治伤。”民警确认，卢成然与此事无关。而另外3个与卢成然无家庭亲属关系的证人也写下书面证明，称事发当日，灵山县在下雨，卢成然在家，并未外出。 

　　这次卢成然在派出所做的笔录中，讲述了劳二让他顶包，而他拒绝的经过。他说，此前由于害怕，一直不敢出现，也就错过了调查和民事审判。 

　　但这些有利于卢成然，并且很有可能推翻原先结论的证据，并未被采纳，其中原因不得而知。前述受访的老交警说，办案时最怕有先入为主的定向思维，只要认定了就是你，就会有选择性地看待证据，对那些能支持预设判断的证据就采用，而与之相悖的，则视而不见，或者认为是抵赖、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