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晚报讯(新闻调查记者杨亚 文/摄)近段时间，上百个老人陆陆续续到民政部门投诉，称他们数万元的养老预定金“被骗走了”。

　　老人们称，他们去年前年曾与一家名叫“桂林福寿养生苑”的养老服务机构签订了合同，预定床铺。根据合同规定，到期后除了拿回租金外，还有年利率8%左右的利息。

　　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合同期限到了，钱却没有下落，老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人们何以被“忽悠”？这些辛苦积攒的养老预定金还能要回吗？记者进行了调查。

　　千万养老金“泡汤”？

　　这一个月来，杨秀英(化名)寝食难安，心神恍惚。

　　65岁的她紧皱着眉头，拿着一本租赁合同书，在自家客厅来回踱步，急躁之时，不禁跺脚叹气。

　　杨秀英手持的这份协议，名叫《桂林福寿养生苑住房租赁合同书》，上面显示，杨秀英一次性交付标准间租金2万元，享有房间和床铺使用权。

　　合同中还有一条，乙方(杨秀英)承租后若不入住时，由甲方(养生苑)代管，甲方可以转租给他人使用，甲方自负盈亏，乙方可收取转租金1550元，合同期满后可退回剩余租金。

　　按照合同内容，履行期限是2013年5月23日至2014年5月22日。后面盖有桂林福寿养生苑的红色印章。

　　也就是说，老人交纳2万元，即使不入住，一年到期之后，她除了可以拿回2万元，还可获得1550元利息。

　　由于老人身体健康，这期间没有入院居住，上个月，眼看着合同到期，她准备要回租金和转租费用时，却发现出了状况。

　　“一直对接我的工作人员联系不上了，打养生苑负责人电话，也没人接。”杨秀英焦急地说，这2万元是她的辛苦钱，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秀英打听得知，她的情况也并不是个例，春节过后，像她一样领不到钱的老人，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

　　王九妹(化名)就是最早遭遇这一情况的老人。

　　她今年73岁，2013年1月份，王九妹与桂林福寿养生苑签订为期一年的租赁合同书，一次性交付租金5万元，到期后除了可以拿回租金外，还可收取转租金4800元。

　　今年1月份，合同到期之后，事情变得蹊跷。王九妹说：“以前养生苑举办活动十分频繁，一个月至少接到两个电话，但是春节过后，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王九妹说，她给一直联系她的专属工作人员打电话，对方不接。她又几次跑到养生苑的办公处，可是工作人员只告诉她“等等”。

　　这一等就半年快过去了，钱还是没有着落。

　　王九妹情绪低沉地说，她有两个孩子，但是平时工作都忙，老伴年岁大了，手脚不是很方便。她早就计划好，将来忙不动了，就和老伴住到养老院，不给孩子们添负担。

　　恰好，桂林福寿养生苑满足了她的要求，交了钱可以预订床铺。即使现在不住进去，每年还可以有超过8%的利息，比银行还划算。她这才把辛苦积攒下来的5万元养老金投了进去。

　　从今年一月开始，像王九妹一样的老人越来越多，大家多是到期之后才发现，养生苑出了状况。还有一些今年下半年或明年合同到期的老人，听说这件事之后也显得焦躁不安。

　　据老人们介绍，他们所签的合同，为期至少一年，有的两三年或者更长。每人所交金额最少1万元，多的超过20万元。

　　而据七星区民政局称，他们曾与养生苑负责人有过交涉，据其陈述，先后有400名左右老年人参与进来，其集资金额超过千万。

　　“双重保险”的诱惑

　　至于为何养生苑给不了钱，老人们有着众多猜测，有人认为这可能是一个骗局，有人认为是养生苑老板卷款而逃。但这也仅仅是猜测。

　　根据老人们提供的“对接工作人员”的电话号码，记者拨打了其中几个，接通后对方都称“已经没在那里做了”。

　　一名姓王的前工作人员表示，去年年底的时候，销售团队就已经解散，“养生苑不要人了，我们留在那里也没用。”至于现在出现的情况，她称只能去找养生苑的负责人。

　　6月18日，记者来到位于七星区朝阳乡丫吉村委横塘自然村的桂林福寿养生苑。

　　福寿养生苑所处的地方开阔空旷，院内绿树成荫，空气清新自然。餐厅池塘等配套设施也都一应俱全。

　　里面的住宿区，虽说房间宽敞明亮，但是略显冷清，房间空置率高，稀稀拉拉有几个老人家坐在一起休闲。

　　前台的一名中年男子介绍，自己也是兼任多职，除了接待之外，他还负责院内的水电设施。听闻记者是打听关于“退还预定金”的事情，他称自己才来不多久并不知情。

　　对于前来咨询此事的人，接待人员的做法是，将信息登记在本子上，“老板有钱了会打电话通知你们的。”

　　他提供了唯一可以联系老板“罗总”的方式，一个手机号码。连日来，记者根据这个号码多次拨打过去，都是无人接听状态。

　　如此看来，老人们要想拿回这些“养老钱”，的确遇到了问题。从老人们投入的钱数来看，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是什么攻破了老人们的安全防线，赢得他们的信任？

　　老人们说，之所以选择投钱，因为一是可以预定床铺，用作养老之用。除此之外，即使不入住，还可以拿回租金和利息，有双重保险。

　　受访老人们告诉记者，在工作人员的盛邀之下，他们当时到养生苑实地看过，环境相当优越。他们认为，既然有这样一个实体存在，看起来也有诚意。

　　老人们还说，另一个让他们趋之若鹜的原因是罗某本身的号召力。据老人们描述，罗某自称是市司法机关一名退休干部，退休后想为养老事业做些贡献。

　　“最终让我们感到放心的，是他们有民政局发的证。”李阿姨甚至曾经打电话问过民政部门，得到的答复是，桂林福寿养生苑的确在民政部门注册。

　　变相的非法集资？

　　这一切都是经民政部门许可的吗？带着这样的问题，记者找到监管部门七星区民政局。

　　七星区民政局副局长邓扬福称，罗某身份为真，桂林福寿养生苑也的确是经他们批准的民办养老服务机构，但是事情有些曲折。

　　邓扬福介绍，2004年，罗某与朝阳乡丫吉村横塘自然村签订了租用土地30年的协议，并在租用的土地上修建了梦园山庄，开展餐饮、钓鱼、休闲、娱乐等服务。

　　由于经营困难，2009年罗某将梦园山庄进行改造，设置了108张床位，并向七星区民政局申请注册桂林梦园休闲苑。

　　“政府一直以来都支持鼓励民间资本办养老服务机构，只要符合相关条件都会批准。”邓扬福说，他们经过实地考察后，于2010年12月同意批复桂林梦园休闲苑为民办非企业单位，并发放了“社会福利机构设置批准书”，法人为罗某儿子。

　　他接着说，桂林梦园休闲苑自批准为养老服务机构以来，入住率始终不高，维持在15%左右。2012年4月，罗某再次向七星区民政局申请，要求变更机构名称和法人。

　　最终区民政局同意将桂林梦园休闲苑更名为桂林福寿养生苑，法人变更为罗某，核定其业务范围为养老服务。

　　之后的事情让大家始料未及。

　　“8月份开始，罗某开始不以养老服务为目的，聘请营销团队，收取养老床位预定金并以年利率8%至10%的利息为诱饵，让老人家投钱。”邓扬福称，刚开始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对罗某进行了教育警告。

　　国庆节后，情况依旧，七星区民政局向上反映。随即，市民政局于2012年10月26日下发了一份《关于禁止养老服务机构开展预缴订金变相集资的通知》，其中明确提出：经调查，少数社会养老服务机构的宣传行为，以高额利息为诱导，没有等价物质作保障，也未经银监部门批准，实质是变相的非法集资活动。

　　与此同时，七星区民政局也下发了一份《关于桂林福寿养生苑限期整改的通知》，明确指出“禁止以任何形式收取养老预定金，严禁承诺老年人福利补贴，并对前段时间收取的养老预定金要做好善后处理”。

　　同时要求，在2012年12月30日前整改完毕，否则将取消其机构资格。

　　邓扬福介绍，2013年元旦节过后，七星区民政局组织人员对其整改情况进行检查验收，据罗某报告，整改期间，共75人退款，退回金额为207万，其余人员与该院签订了入住协议。罗某承诺不再进行类似活动。

　　屡禁不止的背后

　　原本以为，一纸“整改通知”就能刹住罗某的行为。但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让民政部门人员没有想到的是，罗某很快又开始以同样的方式吸引资金。

　　2013年4月，七星区民政局工作人员接到举报后到事发酒店，现场制止了活动，并当场将其展示的社会福利机构资格证和民办非企业登记证予以没收。

　　7月，市民政局在桂林日报上刊登了提示通告，“提醒广大市民不要参与此类非法集资活动”。

　　这之后，罗某仍然不避讳地召集老人开展活动，民政部门工作人员也多次制止警告，但始终未能终止。老人们在罗某的宣传号召之下，纷纷“投入养生苑的怀抱”。

　　直到进入2014年后，许多老人发现，以前福寿养生苑隔三差五就举办的活动，突然没动静了，一些合同到期的老人，开始四处奔波打听。

　　据了解，今年3月15日，罗某最后一次组织了活动，当时老人们燃起希望，觉得可以拿到钱了。可到会场才发现，原来罗某请求大家宽限时日，钱暂时发不了。

　　邓扬福说，罗某资金链的断裂，让老人们逐渐弄清情况，他们也开始为自己预交的租金无法收回而担忧。

　　之后的时间，七星区民政局接到上百位老人的投诉和求助，他们都是受害者。

　　据介绍，今年3月份时，七星区民政部门经研究，吊销“桂林福寿养生苑”的相关证件。5月22日，七星区民政局工作人员再次来到桂林福寿养生苑，下达了《关于取消桂林福寿养生苑民办社会福利机构及民办非企业单位资格的通知》，并张贴在显著位置。

　　七星区民政部门也考虑到，在吊销证件后，桂林福寿养生苑仍然有老人在其住所养老居住，属于无证经营，在住老人权益得不到保障。为保障在住老人的合法权益，他们表示，这些老人可以与七星区五保供养中心取得联系，区民政局会妥善安排。

　　七星区民政部门称，目前，他们已经将桂林福寿养生苑的相关情况报告给警方，等待警方进行处理。

　　桂林福寿养生苑事件还悬着一层疑云，老人们辛苦存下的养老金能否要回，仍是一个未知数。

　　可前几天，就在老人杨秀英正为此事堵心之时，家中电话匆匆响起，对方自称是另一家正规养老机构的工作人员，电话里介绍的，正是缴纳“养老预定金”的好处。

　　暴露出的问题值得警惕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养老产业的方兴未艾，其产业的巨大潜力以及老人容易糊弄的特点，使得许多生意人甚至某些心怀不轨者都瞄准了这个行业。福寿养生苑事件是否属于非法集资或者别的什么性质，还有待有关部门认定，但其中暴露出的问题，毫无疑问值得我们警惕。

　　民间非法集资并非始于今日，多年来在各地屡有曝光。非法集资手法不一，但共同的特点是组织者往往以当下最热门的行业为招牌，宣称投资可稳赚不赔，甚至可获高额利润。这类非法集资其多半投资是幌子、本质是骗钱，即使初衷并非是欺骗，但由于设计回报利润过高，使得资金链很容易断链。一旦资金链断裂组织者跑人，投资者就可能颗粒无收，社会稳定也因此而受到影响。

　　之所以有这么多人相信这类非法集资，除了追逐利润的人性本能，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多年来经济高速增长的土壤中，确实催生了一些暴利行业，使得不少人相信只要押对投资方向，完全可以获取高额利润。一些人利用的正是这种社会土壤和普遍心理，打着投资热门行业的幌子，诱使人们入局。

　　眼下，养老产业被社会各界视为朝阳产业，从中央到地方各类扶持政策接踵而至，所以组织者很容易编织美丽的图景，再加上对象又是信息相对闭塞的老人，更是容易得手。

　　要制止此类非法集资，无非是两方面着手，一方面要加强对养老机构的日常监管，及时发现非法集资的苗头，将其消灭在萌芽阶段；另一方面还是要采取各种方式尤其是老人容易接触到的渠道，加大对此类非法集资曝光的宣传，让更多老人建立防范心理，心怀不轨者自然也就无从下手。

　　当务之急，也希望相关部门针对养老产业可能存在的非法集资现象，做个摸底调查，发现一起查处一起。如此，才能避免更多老人“投资”打水漂。(陆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