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日报报讯(记者 罗劲松 文/图)曾经荒凉的桂林市独山一带,如今已是车水马龙、楼房林立。独山脚下,一个幽暗、神秘的三角形洞穴隐藏在树林中。
- 甑皮岩遗址。
- 依据残片修复的敞口釜。
- 陶器残片。
- 当年发掘甑皮岩人体遗骸时的情景。 (资料图片)
- 考古人员在研究甑皮岩人头骨。韦 军 摄
走进与独山相伴的甑皮岩遗址博物馆,面对展馆里陈列的上百件文物——人体骨骼、夹砂陶片、磨制石锛、穿孔石环、磨光骨锥、鹿角、象牙、螺壳蚌壳……恍若回到远古时代。
当博物馆副馆长韦军将夹砂陶片和人体骨骼并列为镇馆之宝时,记者颇感意外:眼前这一块块既粗糙又残破的陶片,竟有这么重的分量?
听着韦军的讲解,翻阅着当年参与甑皮岩遗址发掘的考古专家的考察纪录,记者的目光被拉回到49年前——
一个岩洞 惊现人体骨骼
1965年5月,自治区与桂林市考古人员组成考察队,在“甲天下”的山水间展开田野普察。6月3日这天,蒋廷瑜、赵平等考古人员来到桂林市南郊大风山附近。在一座被附近行人称为“相人山”的石山脚下,他们发现了一个相当隐蔽的三角形洞穴。洞内面积不过300多平方米,浮土层却相当厚实。用考古锄凿开地表由碳酸钙胶结而成的钙华板,一堆螺壳出现在眼前。再往下刨,一块夹砂陶片现身了!
这块夹有石英颗粒的陶片胎质疏松,表面印有明显的绳纹。一块在常人眼里和泥块差不多的粗陶片,却把考古人员的目光瞬间引向一个遥远的时代——新石器时代!
第二天,考古人员一大早又来到洞里,在洞口与洞腹间划出一个长宽均为2米的探方。从挖掘出来的泥土中,考古人员兴奋地发现了夹砂陶片、螺壳蚌壳、兽骨、打造石器、磨制石锛、穿孔石环、磨光骨锥……当4具呈屈肢蹲状掩埋在泥土中的人体骨骼现身时,现场一片惊呼。激动的考古人员似乎看到:一群神秘的远古人类,正在向自己走来!
探掘工作一直持续到6月9日,探方中一堆乱石的出现,让手中只有简单工具的考古人员无法继续往深处挖掘。经清点,试掘出土的遗骸、遗物多达38件。而那幽深的洞穴里,显然还埋藏着更多的秘密。大家七手八脚回填坑土,准备来日调集“大部队”过来正式发掘。
在此后半年多时间里,考古人员终日摩拳擦掌等待着。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正式发掘的批示,而是一场席卷全国的“文革”风暴。陷身“造反洪流”的考古人员,谁也不敢再提“考古”二字。
一阵硝烟 弥漫万年遗址
“风雷激荡”的政治运动折腾到1973年。此时,“考古”不再是一个让人忌讳的话题。6月11日这天,赵平和几位考古人员聚会时聊到8年前在南郊试掘的那个神秘洞穴,大家心里都悬着一份深深的念想……出于强烈的好奇心和责任感,他们决定到现场去看看,并马上动手制作了一块写有“相人山古文化遗址”字样的木牌。
第二天,当赵平等人乘坐客运三轮车辗转找到那个洞穴时,眼前闹腾的景象让他们目瞪口呆——洞口,一群工人进进出出;洞内,硝烟弥漫,一片岩壁已被炸裂。
看到赵平等人要进洞,爆破工人连忙大喊:“走开走开,要点炮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考古人员急忙询问,才知道是附近大风山小学为响应“深挖洞”的“备战”号召,决定将这个岩洞改造成防空洞。
考古人员立即找到学校负责人,讲明这个洞穴在考古上的重要意义。学校负责人却毫不买账:“考什么古?如今,人防工程大过一切!”
无奈的考古人员在离开时,还是坚持把那块“相人山古文化遗址”木牌插在了洞口。回到市内,他们紧急向上级有关部门汇报情况。
两天后,好消息传来——上级决定:拨给2000元经费,立即进洞清理文物。清理结束后,洞穴交由人防工程继续爆破。
怀着“救火”一般的急切心情,考古人员于6月20日入洞进行抢救性发掘。
听说有考古人员来探宝,附近村庄的村民纷纷赶来看热闹。一位老人在洞口看到那块“相人山古文化遗址”木牌,立即对赵平说:“你们搞错了,这座山不叫相人山。”
赵平困惑了:“几年前我们问过,说是叫‘相人山’呀!”
老人笑道:“真正的相人山离这里有好几里路,山形像人。这座山在群山之间孤零零立着,大家都叫它‘独山’。另外,这个洞也有名字。你们看,洞顶那一片片岩层好像被切开的甑子糕(松糕),人们就叫它甑皮岩。”
甑皮岩,一个多么形象的文字!
60多个日日夜夜很快过去了,洞内的遗物却越挖越多!考古人员一边兴奋地清理着新出土的遗物,一边想到这个珍贵的遗址很快又要遭“继续爆破”,心里痛惜不已。
一天,趁着自治区有关领导到发掘现场考察的机会,考古人员提出了“保留遗址”的建议。当年年底,当考古人员携带着在甑皮岩出土的夹砂陶片、人体骨骼等一批珍贵文物前往北京汇报时,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当即表示:这个遗址应该保留!
爆破的硝烟被彻底驱散,弥漫在洞穴里的历史迷雾却有待破解……
一块陶片 划定一个时代
在甑皮岩内,共出土夹砂陶片921片。经拼补复原,器形以罐、釜、瓮为主。和现代陶器相比,甑皮岩内的陶片既粗又厚,最厚达2.6厘米。
考古人员复原了一个圜底釜。这个胎质疏松的釜,器表开裂呈鳞片状,烧成温度不超过250度。经测定,制作年代距今约1.1~1.2万年。
据考古资料显示,历史上成型的陶器最早出现于东亚地区,距今1.2万年或更早。在我国,专家此前比较一致的看法是:陶器的起源与稻作农业密切相关。然而,从甑皮岩出土的大量螺蚌壳、兽骨分析,距今上万年前生活在桂林的古人类仍旧停留在渔猎状态,并没有进入稻作农业阶段。
那么,靠渔猎谋生的甑皮岩人,又是因为怎样的生存需求,激发他们发明了陶器呢?
考古人员的目光聚集在洞中出土的大量螺壳、蚌壳上。
为了证实甑皮岩遗址的陶器与采食螺、蚌类水生动物之间的关系,蒋廷瑜等考古人员做了一个模拟实验:鲜活的螺蚌,如果不砸碎外壳,即使用铁钉也很难把肉挑出来。而如果将螺蚌放入锅中煨煮,壳中的肉就很容易被挑出来了。
仔细观察从甑皮岩中出土的大量螺壳、蚌壳,发现它们个体完整,没有被敲破的痕迹。显然,聪明的甑皮岩人将泥土捏制成罐、釜等陶器,一个主要目的正是用来煨煮螺、蚌等水生食物。
甑皮岩出土的夹砂陶片,为中国陶器的发明提供了另一种全新的起源模式:靠渔猎采集生存的人们,同样依赖生活需求自主发明了陶器,实现人类向新石器时代进化!
桂林,由此被证实为中国陶器起源地之一。
一场论辩 澄清“梅毒”之说
从甑皮岩中陆续出土的35具远古先民遗骸,一直是考古界关注的焦点。
1975年2月,北京古脊椎动物研究所两位专家在对广西送检的多个甑皮岩人头骨进行鉴定时,做出惊人推测——甑皮岩人可能患有梅毒或麻风!
在鉴定报告中,他们这样描述:“有3具头骨,鼻骨塌陷,顶骨穿孔,孔边缘圆钝,上颌齿槽突起部萎缩……似乎是病理现象。查文献,有3种病能造成这类结果……我们考虑麻风或梅毒的可能性大一些。”
这一分析立即在国内考古界引发热烈讨论和争议。
赞同这一推测的专家认为:1万年前,甑皮岩原始人群的生活形式虽然已经由乱婚发展到原始家庭,但仍处于同一辈的“血族群婚制”状态,难免会染上传染性极强的梅毒、麻风一类疾病。
不少专家质疑这一推测。中山大学教授梁剑韬到甑皮岩遗址考察时认为:全世界原始人群都经过乱婚和血族群婚生活,怎么别的地方都没有发现梅毒穿孔?这个结论不科学!
亲手将一具具遗骸从洞穴中发掘出来的赵平,专程向桂林医学院解剖教研室专家请教。专家在仔细察看甑皮岩人头骨穿孔现象后认为:梅毒确实会导致骨壁穿透,但穿透部位大多发生在头颅的薄弱处,其穿孔特点类似于用器物旋转出来的圆孔或椭圆孔。而甑皮岩人头颅的穿孔多呈扁三角形,且多位于顶骨、眉宇、眉脊左右等厚骨处,和梅毒、麻风病菌蛀蚀产生的穿孔有很大区别。
讨论后期,最早推测穿孔为梅毒、麻风所致的北京古脊椎动物研究所专家经过不断取证、研究,也否定了自己此前的观点:甑皮岩人颅骨穿孔更接近一种人工伤痕……很大可能是由某类尖状器物猛力穿刺而成。
在此后对19例甑皮岩史前遗骸进行进一步研究时,专家发现:这19人的平均死亡年龄为27.2岁。其中,9例个体存在程度不同的创伤痕迹,有的在前额,有的在颅顶,有的在脑后;有的是遭锐器穿刺,有的是被钝器敲击。
一个个伤痕累累的头骨,仿佛在向后人诉说着新石器时代早期发生在甑皮岩周边原始部落、聚落之间为生存而争斗、残杀的一幕幕惨烈情景……
在残酷环境中艰难谋生的甑皮岩人,是在什么时候结束洞穴生活的呢?考古人员对甑皮岩最上一层钙华板及相关遗物进行碳-14年代测定后得出结论:在距今约7000年时,甑皮岩人离开了幽暗洞穴,从此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