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清早,我被一阵叫声吵醒了,是蒂迪,南非女警,37岁,第二次维和了,担任缉毒总队行动办公室主任,英语好,胆识好,嗓门大。起床遇到她后,我担心地询问其原因。她告诉我,她在呼唤太阳快出来。我无奈的笑了,今天是她第一天CTO(任务区的休假),因为家在非洲,她买了机票打算明天从首都飞回去。但由于我们的工作驻地过于偏远,每周只有周一有直升飞机飞往首都,一旦当天下雨,出于安全考虑,飞行员会果断取消航班的。这意味着,如果今天下雨,蒂迪就还得在这里待一周。在卡波一塔,这样一个物资匮乏、偏远危险的地方,好不容易有假期了,能不能走还得看天,恰逢雨季,这儿经常下雨。我抬头看了看天,天边四个角都是黑的。蒂迪是个胖子,但来这不到两个月,已经瘦了12公斤了。
星期二,下午五点,下班后按惯例准备外出长跑,刚出门,便看见隔壁来自尼泊尔的女警莱西正在窗边抽烟。莱西,32岁,尼泊尔女警,国内担任市公安局政治处副主任。我很吃惊,因为我知道她是从来不抽烟的,而且还是来自亚洲国家的,在尼泊尔,和中国一样,女性吸烟并不是能得到广泛理解和赞同的。我打了个招呼,与她寒暄起来,她悲伤地告诉我出来维和后,家里责任担得少,与丈夫的矛盾越来越多,关系很难维系下去了,加上自己的英语口音太重,和大部分队友很难顺畅的交流,不自信,挺压抑的。我记得莱西刚来时,给大家印象是非常乐观开朗的,可是在卡波一塔一段时间后,很少看见她对人微笑了。
星期三,科斯,男,波斯尼亚警察,36岁,国内特警支队副支队长,发达的肌肉,天生的幽默感,爽朗的笑声,人缘一直都不错。早晨在办公室,他又和另外一个同事吵起来了,仅仅是因为周末排班的小问题,上一周和别人吵架是因为争着要去州府培训的事。我突然发现,这段时间,大家很容易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争得面红耳赤,人际关系突然紧张了起来。这让我很费解,在联合国尊重各国多元文化是最基本的需求。科斯告诉我,他在国内并不是这样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待久了,性情变得暴躁、焦躁了许多。
星期四,州一级领导来到这里看望我们,当问及有什么困难时,我原以为会像国内一样的,大家会表示没问题,能顶住。可毕竟联合国的工作环境是非常自由民主和平等的,每个人都是可以够畅所欲言的。一个来自尼日利亚的小伙,激动万分,抱怨了起来,说我们这买不到蔬菜,一周只有一趟飞机,十二个男人只有一个卫生间,上周断电,只吃了4餐饭,营地里已经打死了四条非洲蝰蛇,可是连个医生和诊所都没有……他近乎失控地控诉着这个地方,大家在下面沉默了,因为这是事实。
星期五,我和来自加纳的老警察科纳斯一起去Katiko巡逻,车开到半路时,突然路边几个村民挥舞着手中的赶牛棍朝我们大喊,随车翻译让我们马上停车,后来得知前方约50米处,有一颗地雷,昨天被来自丹麦的排雷专家定位了,但暂时没有办法移除,只能用石头堆起来,我和科纳斯吓了一身冷汗,从那以后,只要路上看到有凸起的石堆,我都小心翼翼地从旁边绕过或则调头。
周末了,我的老搭档托米又在烈日下开始了他每天的健身运动,他已经59岁了,虽然身上的皱纹已经很多了,但浑身健硕的肌肉还是一块一块的清晰可见,在这里,没有人不佩服他过人的毅力。我告诉他,这段时间大家好像情绪都不太对劲。他说,这非常正常,经历了10次维和任务后,他发现在任务区的维和警察,虽说大部分都是国内的业务精英,心理素质过硬。可是在这样高压的工作环境、令人抓狂的生活环境下,各类消极情绪在不知不觉地侵蚀着每一个人,让你意识不到自己情绪的恶化,孤独、悲观、烦躁、愤怒等等,蔓延着,传染着。如果你找不到一个正确的途径去释放,后果会很糟糕。其实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在任务区待,特别是在像卡波一塔这样偏远落后、穷山恶水的地方,心里素质不过关,很多人是会疯掉的,所以,你必须保持每天正常的作息,按时起床,按时吃饭做菜,按时锻炼,按时与朋友通个电话,这些看似稀松平常,但对一个人的身心调整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回想起来,大约几周前,我也经常莫名地感到烦躁、易怒、低落,原来在任务区这样的环境,人的情绪就像一条抛物线一样,控制它的起伏程度是在这里生存的最重要的技能。
星期一,洗完脸后,我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老了很多,但还是努力地朝自己微笑。我知道额头上终将会刻上皱纹,但我能努力做到的就是不让这些皱纹刻在自己的心里。(作者:柳州支队特勤中队副队长 方梓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