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日下午我都不开心，因为和爷爷奶奶吃完中午饭，我又要走3个多小时去学校了。爸爸出去打工以后，再没人骑摩托送我上学。”

　　这是湖北寄宿留守儿童小梅的内心独白，像她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日前，教育公益组织歌路营发布《中国农村住校生调查报告》(下称《报告》)，这是我国首份全面剖析农村寄宿制学校问题的研究报告。

　　歌路营总干事杜爽表示，《报告》是由歌路营花费数月时间，走访河北、四川、湖南、湖北、云南等省份的近百所学校，并查阅大量文献后整理而成的。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此前曾表示，虽然国家关于学校布局调整的政策强调首先要关注学生受教育权利的实现，但一些地区过度撤并农村小学和教学点，追求教育规模和效益，并演变为一种“政绩工程”。

　　农村地区实行集中办学后，解决学生上学远的主要办法是发展寄宿学校。然而，农村寄宿学校的快速发展却暴露了一些突出的问题。

　　《报告》指出，10年撤点并校，学校减少了37万所，绝大部分是农村学校；基础教育阶段3276万寄宿制学生，近60%是留守儿童；小学生平均上学距离为5.42公里，初中生平均上学距离为17.46公里；50%的寄宿制学校里存在着两个孩子共睡一张床的现象；寄宿制学生平均身高比同龄孩子少6厘米至10厘米，体重少3公斤至9公斤；47.3%的孩子常有负面情绪困扰，63.8%的孩子有孤独感，寄宿制学生心理健康整体堪忧。

　　课余活动时间被压缩

　　《报告》指出，学习时间过长，课余生活与休息时间被压缩，是目前农村寄宿制学校时间分配存在的最大问题。

　　与非寄宿制学校相比，寄宿制学校的学生在校时间大大增加，原来放学后由学生自主掌握的时间，也交由学校安排。记者从一份普通寄宿制学校的《作息时间表》了解到，住校生全天学习时间超过10节课，远超过国家规定低年级每天不多于6节课，中高年级不多于7节课的规定。

　　在歌路营走访调查的近30所学校里，下午放学后到晚自习前这2至3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只有6所学校开展兴趣小组。为什么学校很难开展丰富的课外活动呢？

　　“农村学校师资配备本来就不足，老师们每周的课时数已经在20节左右，还要备课、批改作业，课后时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让学生自己玩耍。”

　　“学校没有改善寄宿学生课余活动资源的经费，没有像样的教学设备，体育器材也严重缺乏，更不要说兴趣小组所需的器材。”

　　“我们允许打乒乓球这样的运动，但不允许踢足球、打篮球，一是出于安全考虑，学生容易受伤；学校场地也有限；学校没有专人发放、回收器材。此外学校洗漱条件不好，学生出汗太多，洗衣服、洗澡都成问题。”

　　对此，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学专家董世华在研究中指出，由于学校没有处理好上课与课余时间的分配，致使很多寄宿生并不喜欢寄宿生活。上海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金燕娜则指出，中小学生正处于身心迅猛发展阶段，如果强硬要求他们把精力都投入学科学习中，他们可能无法承受。

　　寄宿生心理健康整体堪忧

　　“二年级的时候爸妈去外地打工，就让我住校了。刚开始在学校特别不快乐，成天想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学校不管，他们见不到我会想我吗？后来室友劝我，爸爸妈妈是为我们以后好，才送我们来住校，我慢慢就想通了。再说也没啥办法，过了几个月，就好一些了，我也学会了叠被子、洗衣服。”

　　这是一个住校生自己讲述的住校经历。《报告》显示，47.3%的寄宿制孩子常有负面情绪困扰，63.8%的孩子有孤独感，寄宿制学生心理健康整体堪忧。

　　调研中，管理者和老师们对是否应特别关注住校生心理状况的态度分为两类：一类认为没有特别之处，孩子们开始不适应，几周后就会好；第二类则认为住校生存在孤独、内向等问题，却苦于没有办法解决。

　　“学校里最缺的就是心理辅导老师，虽然教育部非常重视中小学生心理健康教育，但别说学校，甚至全县都没有专门的心理老师。等着给分配一个心理老师不现实，遇到孩子出现心理问题我们也没啥办法。”

　　“学生们的心理问题很多都是跟家庭有关，学校一半以上学生为留守儿童，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就外出打工，有的孩子甚至几年见不到家长。孩子遇到问题给家长打电话，他们有时都不接。但学校并不能完全代替家庭和父母的作用。”

　　宿舍环境“挤、险、臭、难、秃”

　　宿舍斑驳的墙面除了张贴管理规定、作息时间或学生名单外，光秃的四壁再无装饰，甚至绝大部分宿舍都不挂窗帘。高年级的女生如何在宿舍换衣服成了很大的问题。不少女孩表示“已经习惯了”，拉开门与墙之间形成一个三角，站到门后就不会被窗外的人看到了。

　　《报告》指出，50%的寄宿制学校宿舍里存在着两个孩子共睡一张床的现象。湖北、湖南等地多位教育官员、校长表示，集中办学后需要住校的学生多，家长出于安全和方便考虑，都希望孩子住宿。“人多就只好两人一床，再将几张床拼在一起。”云南某地中心校校长表示，由于学生分散不好保留教学点，最远的学生家距学校有30多公里。

　　除了拥挤，宿舍“上铺护栏低十分危险，气味臭、上厕所难、室内光秃没有装饰”等问题也较为普遍。“国家拨款建宿舍并未包含内部设施，教育局统一配备床铺，剩下的就要由我们自己的公用经费解决。食堂设施设备的添置和维修，床铺和教室、寝室的门窗损耗等维修管理都需要钱，孩子小没什么东西要装，宿舍周边没什么楼和生人，储物柜和窗帘不是必须有的。” 一位湖南的校长告诉记者。

　　对此，有心理专家表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需要一定的空间距离，否则会产生不舒服甚至焦虑感。小学高年级和初中学生已进入青春期，长期和同学睡在一张床甚至一个被窝中，对他们性心理发育也可能造成负面影响。

　　寄宿生饮食营养搭配不合理

　　方然(化名)是广西某寄宿制小学四年级的学生。中午打完饭，他胡乱吃了几口土豆拌饭，就去玩了。“怎么只有一个菜？”面对调查人员的问题，方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还发了一个鸡蛋，不爱吃，扔了。”“那也不能只吃这么点啊？”“感冒了，没什么胃口。”方然小声说。

　　《报告》指出，一周洗一次澡，换一次衣服；两到三天吃一次肉，不喜欢吃蛋奶，爱吃“辣条”等零食，是农村寄宿生的普遍情况。由于营养搭配不合理，寄宿制学生平均身高比同龄孩子少6厘米至10 厘米；寄宿制学生平均体重比同龄孩子少3公斤至9公斤。

　　歌路营走访发现，以国家每天提供的3元膳食补助为例，学校对这3元的使用各不相同：有的买蛋奶，有的买肉，有的混在伙食费里统一列支。校长们也困惑这3元怎么花最合适，“农村孩子普遍不爱吃蛋奶，最后都浪费了”。

　　在问到哪些营养成分孩子最需要，哪些食物含有锌、铁、钙、维生素等时，老师们直言，“完全不懂，如果还考虑这些，就更不知怎么配餐了。”

　　不少校长表示，第一没有意识到营养搭配对孩子的重要性，只要学生吃饱就行；其次学校没有懂营养的老师；最后学校要统一配餐，能提供的种类毕竟有限，不能满足每个人的需要。(本报记者 杨召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