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晚报讯(记者 周绍瑜 文/摄)日前,中央电视台十套《诗行天下》栏目组,走进阳朔县福利镇渡头村,对该村一群搞诗词创作的农民进行了专题采访。
吟诗作对、文学创作,在大家的印象中,这些大都是文人骚客所做之事,很难与满身尘土的农民联系在一起。然而,阳朔县渡头村和金宝乡的部分农民不仅搞诗词创作,还办起了自己的农民文学社。
然而,这些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文学社,创办多年来也面临经费不足、管理相对松散等现实困境。
那么,阳朔县的农民文学社,是在怎样的生存环境下产生的?在农民物质生活日益丰富的今天,农民办文学社是为了迎合丰富精神生活而作的一场文化秀,还是对贫瘠的农村文化拓荒?面对经费不足等现实困境,他们又将如何才能越走越远?
农村里的泥腿子“诗人”
距离阳朔县城约8公里的渡头村,紧邻漓江,村庄依山傍水,与福利镇政府所在地仅一江之隔。穿过几十户人家的村落,在村中间能看到一栋两层的白楼,这是渡头村村委办公楼所在地。
一楼挂在门前的“福利镇渡头文学社”招牌很是醒目。10多平方米的房间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涉农书籍,与其他农家书屋不同的是,除了涉农书籍,这里还存放有文学社会员自己编发的刊物《渡头新声》。
“这间书屋平时是供村民们来免费阅读的,也是文学社社员的聚会活动场所之一。”文学社的发起人之一、渡头村村委主任郑木发说。白天时间,文学社的会员和其他村民一样,都在田地里劳作。
在郑木发的带领下,记者见到了正在农田里挖马蹄的秦善文。
眼前的秦善文,一副地地道道的农民模样:衣裤上沾满泥土,头发灰白,双手满是裂纹。如果不是有人介绍,很难相信眼前的这位老农竟是文学爱好者。
“也谈不上创作,只是自己爱好古诗词,就想把自己农耕生活中的点滴感受,用诗词的形式表达出来。”秦善文说。
说话间,秦善文将自己去年12月创作的一首《农家艰辛》写了出来:春寒夏暑至秋冬,村野耕夫苦难中。戴月披星君晓否,进餐休忘种田翁。
65岁的秦善文只有初中文化,毕业后就一直在家中务农。在老秦的记忆中,自己对古诗词的爱好上初中时就有了,觉得“意境很美,几句话能让人感受到它所要表达的东西”。然而,自从回家务农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让秦善文再也无暇顾及自己的诗词爱好。
直到2005年,渡头村文学社的成立,年近花甲的秦善文重新燃起了创作诗词的希望。
“能在身边找到志趣相同的村民,很开心。”秦善文说,这些年自己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小变化,白天照常外出耕作,晚上有时和文学社会员聚会,把各自写的东西拿出来,大家一起聊聊,“比以前的日子过得更充实,也有一种认同感”。
渡头文学社负责人郑木发说,文学社成立以来,秦善文在《渡头新声》、《阳朔诗词》等刊物发表了100多首诗歌。如今,文学社的会员有五六十人,都是本村的农民。
在距离渡头村20多公里远的金宝乡,也有一个农民文学社:金宝乡山乡文学社。会员有60多人,都是当地的普通农民,他们与秦善文一样,白天在田间劳作,休息时间搞文学创作,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泥腿子诗人”。
作秀还是农村文化拓荒?
“文学社的创办带有理想的浪漫,也有现实的支撑。”回想当时创办文学社,郑木发如是说。
在郑木发的印象中,村民们在劳作的间隙,会三五成群地坐在田间地头,以讲历史故事、吟诗作对等形式,缓解耕作的疲劳。久而久之,村民们养成了这种“苦中作乐”的习惯。
2005年春,在一次普通的聚会中,郑木发和秦长林、苏福兴等几位爱好诗词的村民感叹,如今村民们渐渐富起来了,但村上的文化活动比较匮乏,多是看电视、打牌的多。有人提起,要不成立一个农村文学社,今后大家也有了共同的文化活动平台。
这一想法随即得到了村上爱好文学村民的响应。同年3月,渡头村文学社手工制作了第一期《渡头新声》,刊载的都是村民们写的诗歌、民间故事、山歌等作品。
“泥腿子还装穷酸样,你们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郑木发说,文学社创立之初,村民们有嘲讽声,不少人质疑他们办文学社是一时兴起,做样子给人看的。
然而,文学社以实际行动回应了村民们的质疑。
从成立之初到2008年三年时间里,渡头文学社一共出版了《渡头新声》6期,发表了诗词、山歌、民间故事等作品,总共20余万字。而且,文学社会员的诗歌、散文等作品,被阳朔的《阳朔诗词》、《今日阳朔》等当地刊物刊发,甚至发表在了桂林的市级媒体上。
谈及文学社能一直走到今天的原因,郑木发说村庄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是重要因素。
渡头村是一个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古村落,并有厚重的民俗传统文化。如起源于宋代渡头的古角庙会,历经千年仍传承至今。逢年过节,四邻八乡的龙狮队、戏班子云集渡头跳狮舞龙、唱戏,用这种方式庆丰年祝平安。
“我们就是希望通过文学的形式,把村上的传统文化传承下来,同时也能丰富大家的精神文化生活,并不是做样子给谁看。”郑木发说。
与渡头文学社一样,金宝山乡文学社创办的初衷,也是为了传承、弘扬传统文化。
山乡文学社第一任理事会会长莫庆为说,上个世纪80年代左右,他所在的门楼村就成立有“尊长敬亲教育会”。这一民间团体的宗旨,是希望用创作律诗的形式与村民共同学习传统文化。
然而,随着经济快速发展,村民们都忙着赚钱去了,时间一长,这个“教育会”也没人参加了。
直到2008年,在莫庆为和金宝乡几位爱好文学的老人筹划下,10多位农民一起成立了山乡文学社。如今,山乡文学社有60多名会员,都是金宝乡各村的农民。从创立之初,该文学社每年出版一期《山乡文学》,至今已出版了6期。内容包括诗歌、散文、民间故事等。这些作品中既有对农耕生活的描绘,也有弘扬时代主旋律的,如赞扬当地姑娘何玥大爱之举的诗歌、渔鼓词等。
文学社的现实困境
文学社的创办,给当地村民的生活带来了不少变化。
37岁的渡头村村民郑远志,是渡头文学社会员中年轻的一员。说起加入文学社的感受,郑远志说自己变化很大。
郑远志在阳朔县城经营酒水、宾馆等生意,在村民眼中他是“先富起来”的人。郑远志直言,此前自己的生活除了经营生意,就是吃喝玩乐。然而,加入文学社后,郑远志慢慢发生了改变。
“应酬能推的推掉,到酒吧喝酒的次数更少了,朋友们都说我变了个人。”郑远志说,入会后自己慢慢发觉,古代传统文化中有很多优良的东西,能让人沉下来思考事情。现在,他每月都会参加文学社的茶话会,与会员们共同探讨文学创作,也开始慢慢学习创作诗歌。
渡头村委主任郑木发也发现,文学社成立后,村上打牌、赌博等现象少了,村民们跳舞、唱戏的多了起来。
然而,作为乡村民间自发组成的团体,农民文学社也面临着现实的困境。
渡头文学社出版的六期《渡头新声》,只有一期是印制品,其中有4期是会员们自己手工制作而成,第六期甚至只出墙报而未发册子。“经费都是会员自发捐的,由于经费紧张,这几年来一直没能出书册。”郑木发说。
金宝山乡文学社的出纳林诗玉说,文学社实行自愿缴费制度,每位成员每年缴纳仅10元。此外,金宝乡政府和阳朔县有关部门,每年会拨付一两千元的资金。而凭这点经费,很难维持文学社的正常运转。去年出的第六期《山乡文学》,就是由会员自行垫资印制的。
“想请老师给会员上课,提高创作能力,但经费少,会员们只能自行相互讨论。”林诗玉说。
此外,文学社会员老人偏多,也成了束缚乡村文学社发展的难题之一。渡头和金宝两个文学社,60岁以上的村民占了90%以上的比例,中青年很少。并且,这些会员的文化程度相对较低,大多只有初中文化水平。
农村文化的复兴期待
在物质生活日益丰富的今天,文学渐次落寞并退出更多人的视野。但阳朔县一群农民却以惊人的勇气,进行着农村文化的探索和尝试,并期待以此引领当地农民走向文明。
“阳朔农民能用他们朴实的文字和情感,来描述他们的生活、生存状态,在如今社会,这种坚守的精神非常难能可贵。”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党委副书记陈广林对此很是赞许。
陈广林认为,中国是一个农耕社会,关于农村生活的作品,自古以来都很多。阳朔农民通过诗词创作,来描述他们的生活,这本身是非常高雅的事情,能够提升他们的精神境界和文化素养。不能因为他们是农民的身份,就不能追求高雅的精神层面的东西。恰恰相反,他们以自己的手写自己的生活,应当是当代人写的田园诗。这些诗歌乡土题材比较多,更加接地气,更原汁原味。
陈广林说,十八大以来,党中央提出全面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文化复兴是其中重要组成部分。阳朔农民的诗歌、散文等创作,也是复兴传统文化的一种具体表现和实践,诠释了当代农民对精神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此外,陈广林对这种探索也给出了建议。“由于受自身文化水平等因素的限制,这些农民朋友要创作出很好的作品比较难。但他们可以从《诗经》、《楚辞》等古代文学著作中吸收营养;同时与不同行业的诗友交流、切磋,相互学习,这样他们在诗歌创作的表现手法等各方面将更成熟老练”。
对于眼前文学社碰到的困难,阳朔县金宝乡宣传委员吴宏升则建议,文学社应吸纳更多的农村青年参加,为文学社注入新生力量的同时,也为文学社今后的持续发展做准备;另一方面,文学社应加强内部管理,创新管理模式,多渠道吸收赞助资金,为文学社发展提供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