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家大辞典》载:宋光宝,字藕塘,吴县人。为桂林环碧园临川李氏上客也,善花卉翎毛。孟觐乙,字丽堂,号云溪外史,阳湖人,流寓桂林,与宋藕塘同为李氏环碧园上客,早岁工山水,晚年专花鸟,两目失明,犹能摩挲作画,其视朱成碧,以方为圆,全以神行,别饶逸致。李宪乔,高密人,字子乔,号少鹤,桂林李氏环碧园上客也,工诗文善书画。以上文字介绍的几位清代著名诗人画家中,李宪乔并没有到过环碧园,因为环碧园建成时他已作古20多年了。这样的介绍也许不是载文者的疏忽,李宪乔所代表的高密派诗人当时在桂林开展的诗歌等文化交流活动,桂林以临川李氏主要成员李秉礼为盟主,而最为出名的环碧园就自然成为这些文化活动的标志性称谓。那个时期我国许多著名的诗人画家名士的介绍中都有“桂林李氏环碧园上客”这样的文字,这表明,这是个重要的文人雅集胜地。凡名流之游于桂林,必被邀至环碧园,比如广西巡抚、大学士梁章钜,诗人张维屏、吴兰雪(嵩梁)、吕璜(月沧)、陈桂舫,画家宋光宝、孟丽堂、佘文植、张宝、汤贻汾(雨生)、蒋宝龄等,这些人大多数是从政的文人,都有很高的艺术造诣。有的是常客,有的在环碧园一住就是三年五载,他们写诗作画,在一起观摩书法、绘画、抚琴、觞咏无虚日,创作了大量的作品,留下了许多不朽名作。
环碧园不仅名扬粤东粤西,誉满大江南北,更加重要的是这里为岭南画派的发祥地。
史料载,19世纪以前,岭南的文人画家兴趣主要在山水画,花鸟画只是闲暇时的墨戏,作画不求形似,只求“写胸中逸气”。文人画花鸟画题材狭隘,技法单一,直至李芸甫与两位江南画家的到来,才给广东花鸟画坛吹来清新风气。简又文在《广东绘画简史》中这样描述19世纪前期广东花鸟画坛的变化:
“原来道光以前广东画家之绘花鸟者,非专写水墨意笔便是习钩勒工笔,陈陈相因,贫弱特甚。至道光朝,忽有转机。缘有江西临川人李芸甫(秉绶)者,其父以在粤西营盐业起家。芸甫得官工部,雅好艺术,亦擅绘事。由桂来粤时,专聘阳湖孟丽堂(觐乙)及长洲宋藕塘(光宝)两名画家同来教授花鸟。忽得此来自三江的新血灌入,岭南画风遂为之一振,渐而生气勃发,演成新派。”
清代汪兆镛在《岭南画征略》一书中说:“道光间,临川李芸甫聘孟丽堂、宋藕塘来粤教授作花卉,丽堂以意笔挥洒,上追白阳;藕塘设色写生,明丽妍秀;粤画遂开二派。杜洛川、邓荫泉,丽堂派也;张鼎铭、宋子熙,藕塘派也。梅生、古泉兄弟出,初犹学藕塘,后乃自成一家,居氏花卉又开一生面矣。”
台湾艺术图书公司出版的《岭南画派》及《高奇峰画集》亦称“岭南画派,可以说是恽南田、宋光宝、孟丽堂、居廉(古泉)、居巢(梅生)、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一脉相承也”。居氏兄弟从宋光宝学画,受其影响,尤注重写生,后不断探索实践,融入西洋画法,再传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开创“岭南画派”。今天在香港艺术中心专设的“岭南画派”展览厅中,长年陈列的《岭南画派系统表》亦把宋光宝列为“岭南画派”之始。(黄鸿仪著《岭南画派》)
《徐悲鸿文集》中记载的一件事情,则充分说明孟丽堂和岭南画派的关系。说的是徐悲鸿把赵少昂送给他的居廉所绘扇面转赠给了好友黄曼士,并在画心旁边题跋:“云溪生者,常州孟丽堂也。其画奇肆,不仿古人,曾犯死罪,系狱广西,李秉绶力出之,因终生迁居桂林李家,故其作品留于粤西独多。时李氏为中南第一富豪,门下食客无数;秉绶又耽好艺事,所写花卉、木石,亦雅逸可喜。古泉早岁亦寄迹于是,故其工笔、草虫,在桂亦屡见;其于丽堂则为后辈,晚年犹效其作,要知服膺深也!吾友剑父、奇峰昆仲及树人,皆受业居氏,少昂传奇峰之学。二十七年岁晚,吾居港两月,与赵君过从颇密,蒙赠此页。曼士二哥赏之,因即转赠。”从这段跋文中可知居廉(古泉)与孟丽堂画风一脉相承,事实上孟丽堂也是终老于李家。
宋光宝在苏州以擅没骨花卉,名重一时,后应李秉绶之邀至桂林环碧园教写花鸟,在这里客居五年。他在环碧园教习花鸟时,从学者除李氏子弟外,还有番禺(广州)居巢、宋绍濂等。
居廉进入桂林时间较后,曾与居巢同入张敬修军幕。“尝从宋藕塘先生游,得其明丽妍秀一派。”二居于桂林临川李氏交情很深,居巢有诗这样描述李秉绶及其环碧园:“党家豪举陶家韵,复有楼台占好山。一洗画人寒乞气,蛮笺十万落人间。”因为居巢的父亲曾经在广西做官,所以他在桂林居住的时间很长,后来或通过梁章钜的关系与李秉绶相交。在后李秉绶时期,二居又与临川李氏家族的李宗瀛、李宗潮、李松孙等交情深厚。
对于居巢、居廉来讲,桂林临川李氏的环碧园不仅只是观花赏石吟诗作画的雅集之地,这里更是他们难得的学习借鉴的艺术宝库。
豪富而又风雅的李氏家族在环碧园中收藏名画甚丰,张维屏的《桂游日记》中曾有记载:“芸甫所藏书画约数百种,余未及遍观,就余所目见而心赏者约略记之:(书略)吴仲圭墨竹长卷;沈石田《东庄图册》,东庄者,吴文定宽之别墅也;陈白室山水;王麓台山水;王烟客画册;恽南田画册;王石谷《江山一览》长卷;石谷画册。芸甫精画花卉,所藏花卉名迹尤多,非余所好,故不列入。”除此之外,在李氏家族丰富的藏画中,还有很多宋代院体绘画。
“在没有公共博物馆,没有图画印刷的年代,中国历代绘画的名迹只是皇室贵族、达官贵人府中的秘藏,一般的画人是无缘目睹的。能在李氏的环碧园等府第中观摩到中国历代名家大师的真迹,对于开阔居巢居廉的艺术视野是至关重要的,对于二居日后艺术发展的影响也是不言而喻的。”这是广州艺术博物院副院长,学者陈莹在《花到岭南无月季——— 居巢居廉及其乡土绘画》一书中的阐述。事实正如此,居巢当年在环碧园,观摩了大量历代花卉名迹,对特别心仪的恽寿平等江南绘画和宋元绘画更是心追手摩,临摹了大量名家绘画。其中包括宋代宫廷画家勾龙爽的《枇杷图》,此画的真迹现已不复见,人们只能从居巢的这幅临摹画和“纯用勾勒法,水墨渲染”的题识中得知其大体风貌。
二居回到广东后,在张敬修的可园住了多年,创作出了大量优秀作品。期间,他们与桂林临川李氏家族成员保持紧密联系,居巢与张嘉谟(张敬修之侄,画家收藏家)多次回到桂林拜访李宗瀛、李宗潮、李松孙等多位李氏家族成员,共同观赏名画名帖。居廉在这一时期观摩了大量孟丽堂作品,受益匪浅。在李秉礼故居韦庐,他们对那尊绝世美石“韦石”大加赞赏,简直到顶礼膜拜的程度,为此居巢作《韦石图》,并题跋于画上:“此韦庐(李秉礼)先生所赏韦石也,嵌空峭拔,高八九尺,张南山先生句云:‘皱透瘦皆备,去来今不言。’即此。葵丑小春,偕鼎铭三兄往观,鼎铭与予同负米老癖,徘徊不忍去。因为之写其狀于箑端,以当晤对。今夕庵居巢谨识。”
正是因为有环碧园这样的艺术宝库,给二居的绘画艺术打开了一扇窗,他们得以在艺术的天空里吸收丰富养分,加之接受宋孟二人的没骨和写意花鸟绘画技法,因而在花鸟画上独树一帜,成就空前,“岭南画派”从此开创。因此,环碧园是诞生岭南画派的摇篮,而李秉绶为画派肇始者。桂林临川李氏在其中的贡献则是十分重要而关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