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南进政策已彻底失败，在缅甸战场上已为中国远征军打得溃不成军，日本要撤退其南进的军队，中国通往越南的这条陆上走廊势必拼命打通，所以还有一场恶战，不过这场恶战是最后一次了，中国抗战就要结束了。不管法国殖民者怎样凶恶狡猾，都阻挡不了我们前进的步伐。我们总是要胜利的，越南总是要独立的，这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洪流。殖民者滚出越南去的日子不远了。同学们，请你们去迎接胜利吧！”
这段充满激情的话，是越南革命领袖胡志明在柳州时候的一次激情演讲。1944年的春天，越南干部训练班在柳举行毕业典礼，胡志明来到学员们上课的地方，也就是今天柳州市工人疗养院大门对面的高亮山下，发表了这次著名的演讲。
如今，越南训练班遗址已经变成了青青果园，但半个多世纪前，胡志明和他的战友来到中国寻求革命理想，与当地人民一起积极抗战的故事，却仍然在这片土地上流传。
一腔热血来柳 几经坎坷入狱
说起胡志明的生平，柳州市博物馆的温其洲是这方面的专家。20年来，他潜心研究越南历史，收集有关胡志明的一切资料，最近还写了一部关于胡志明的专著。一提起胡志明在柳州的活动情况，他的话匣子立刻就打开了。
“胡志明来中国，是1942年8月的事。”一段久远历史从温其洲口中娓娓道来。
胡志明为什么要到中国来呢？首先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国际形势与中国对越态度的变化，其次是由于中国的援越力度进一步加强，他希望能为越南争取到更多有力支持。
“不过，进入中国后，因为他拿的介绍信有些问题，结果走到广西德保时被抓了。”乡警在检查胡志明的证件时，发现他持有国际反侵略协会越南分会的介绍信，其余的证件都是1940年签发的，已经失效。乡警由此认为，胡志明的身份复杂，有间谍嫌疑。于是，1942年8月28日，胡志明被押回广西德保县城。几经展转后，12月9日被押到了柳州。
当时，胡志明感慨万千，于是写了一首诗：
到柳州
千辛万苦非无限，九日吾人到柳州。
回顾百余天恶梦，醒来面尚带余愁。
胡志明到柳州后，被关押在第四战区政治部军人扣留所的一个山洞里，即今天的窑埠街柳州医专内。
大约一个星期后，胡志明被押往桂林。
当时国民党地方当局认为，胡志明是一个越南人，却持有中国有关方面的多种证件，很显然其是一个重要的嫌疑犯。因而把他送交广西省最高军事机关——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桂林办公厅审查。到桂林后，仍未能查明胡志明的身份。
1943年1月，军事桂林办公厅又将胡志明送回柳州第四战区政治部审查。这时，胡志明怀着无比的忧愤和痛苦的心情，又作了几首诗。其中一首简直就是对自己牢狱生活的白描：
四个月了
一日囚，千秋在外，
古人之话不差讹。
四月非人类生活，
使余憔悴十年多。
因为：
四月吃不饱，
四月睡不好。
四月不换衣，
四月不洗澡。
所以：
落了一只牙，
发白了许多。
黑瘦象饿鬼，
全身是癞痧。
幸而：
持久和忍耐，
不肯退一分。
物质虽痛苦，
不动摇精神。
坚韧不失壮志 结下忘年之交
89岁的彭德，是当年胡志明第二次被押到柳州扣押心情最郁闷的时候结下的忘年交。而彭德谈起这位忘年交的老朋友，一种亲切油然而生。
“那一年我26岁。”须发皓然的彭德陷入了对那段峥嵘岁月的回忆，那时他还是国民党柳州第四战区政治部的中尉科员，在柳江东南岸蟠龙山下办公。
1943年1月下旬的一天早上，彭德去上班时意外地发现，办公室旁边的大树脚下有个老人，旁边还有警卫看守。老人的脸瘦瘦的，留着长须，穿一套深灰色的旧棉军服和一双破胶鞋，坐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袱上面，抬头望天，神情自若。
老人被单独关在一间囚房里，双警卫看守。当时天气正冷，常见他站起来活动手脚驱寒取暖，却从不唉声叹气。过了一段时间，政治部主任侯志明从重庆回来后，老人当天就解除了关押。第二天侯主任将老人带到饭堂与大家一块吃饭，并当众介绍说：“老先生是越南的胡志明，和我们共同抗战，打日本鬼牎”阶下囚就这样成了坐上宾。“第二天我们饭堂杀了一只羊加菜，连汤带肉两大盆，平常的红糙米也换成了白米饭。”大伙沾胡志明的光改善了一次伙食后，对这位异国老者友善了许多。彭德发现，胡志明性格乐观，饭量很好，但不怎么爱吃肉类。
因为吃饭时间经常同老人见面，彼此逐渐熟识。那年一个秋日午后，彭德跟同事小吕到饭堂吃饭，正好与胡志明邻桌。胡志明一个人吃得很是无聊，见两个小青年马上招呼：“彭仔、吕仔，飞象过河啊，到我这一块儿吃！”俩小伙于是端着饭碗乐呵呵到胡伯身边去，一来二去，成了忘年之交。
胡志明告诉他们，法国侵略越南，并把它作为远东的殖民地，肆意压迫剥削越南民众。越南民众对法国统治者痛恨入骨。他年青的时候，不堪忍受虐待，跟随长辈在洋船上打工，离开越南飘泊海外，追求真理，到过许多国家。他在国外结识了许多同志，深受思想熏陶，回国带动同胞们团结斗争，要过自由平等的新生活。彭德无法忘记，当胡伯说到日本军国主义者是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的共同敌人时那种慷慨激昂的神情。
最让彭德佩服的是，老人有很好的语言天赋，广东白话讲得好，普通话来得，法语也溜。“胡伯平时同我俩谈话，说的是流畅的广东话，有一次他对群众演讲，开头他用汉语，后来他为表明自己是越南人，改讲越南话，请翻译员帮助翻译。以后演讲，他全用越南话演说。”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几个月，后来彭德调往战区《阵中日报》工作，很长时间没见到胡伯。
那年初秋的一天，两人在东门沙角附近不期而遇，“彭仔！”他一见我就大叫，我也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们两人情不自禁地拥抱。他乐呵呵地说：“抗日战争胜利了，越南复国了，请您到河内、西贡采访新闻，报道喜讯牎”以后彭德再听到关于胡志明的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是越南的伟大领袖和最高领导了。
寓居南洋客栈 传递革命烽火
柳江河畔，鱼峰山下，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红楼，那里就是胡志明在柳开展革命活动期间的主要住所，当年的“南洋客栈”，如今被命名为“胡志明旧居”。这是一座两层的中国传统风格砖木结构建筑，如今柳州市政府已经按照其历史原貌进行恢复，并在一楼陈列图片展等介绍胡志明生平。二楼已经还原成当年的客房，一间一间暗红的木板房，顶部相通，声气相闻。当年这里楼下为餐饮店，楼上为客房，胡志明被释放后，几经辗转，住到这家客栈南端的套间里，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
温其洲说，监狱生活对胡志明的健康造成了一定影响，他住到南洋客栈后，积极进行登山、跑步、游泳等锻炼，恢复体能。他从越南文史资料中查到，当时曾在柳州四战区政治部训练班学习的“越盟”成员武长溪回忆说：“他(胡志明)在柳州的时候，每天早晨四点钟就起床，在市区主要街道跑一圈，然后才回来做早操或到菜园里锄地，锄地后就洗澡。天天如此，什么时候不劳动了，就在家看书。可以说，除了睡眠外，他没有虚度过一分钟。”那段时间胡志明在柳州非常活跃。他利用合法地位积极开展抗战宣传，争取中国上层人士对越南革命活动的支持。
那个时候，胡志明还经常去给越南干部训练班上课，有几百名越南青年在大桥那里受训。当时在第四战区政治部任少尉司书的龚启隆(也是柳州人，已去世)有这样的回忆：第四战区长官部、政治部还帮助其培训过人员，叫特别训练班，也叫边政队。当时第四战区干训团，胡志明担任越盟领导后常到训练班讲课，而四战区长官部、政治部也派人去讲课。训练班间或也有人到第四战区来，男女青年都有，有的牙齿黑亮黑亮，据说是吃槟榔多了的结果……今天，人们来到胡志明旧居的时候，依然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套间现在还是胡志明入住时的模样，外间靠窗是一张简陋的书桌，上面悬着一盏白炽灯泡，在这里，他撰写了大量的革命文章，指导越南的革命斗争，还编辑了自己在狱中写作的100多首狱中诗，将其编成《狱中日记》诗，撰写的《国际反侵略大会越南分会之报告》，参加在柳州召开的“越南革命同盟会代表大会”时宣读。
房间角落里那个木制的脸盆架上，那只浅浅的铜脸盆据说是当年胡志明用过的原物，斑驳陈旧中流露出岁月沧桑的痕迹。靠近卧室的另一个墙角摆放着两张竹沙发，沙发背面的木板墙上挂有一个罗马字母的挂钟。里间是胡志明睡觉的地方，有张老式大木床，一领草席，枕边随意搁着一柄扇子，仿佛斯人刚刚还在这里。门旁暗红色的两开门衣柜，也是当年的旧物，上面的铜纽已不再光亮。
胡志明套间隔壁的房间，是当年普通客房的模样，里面安放着一个沙盘模型。那是前两年彭德老人为纪念胡志明亲手做的，当年胡志明在柳落难期间的所有相关场景，都有迹可寻。当你踩着吱吱作响的木地板来到一楼的时候，一张张图片，一本本书籍，讲述的不再是胡志明革命生涯中的某个片段，而是他完整的一生。他那尊青铜半身塑像，正含笑注视着你。
穿过幽暗岁月，历史仿佛伸手可及。（南国今报记者巴方）
